街角咖啡店的窗台上,风铃依旧轻晃,发出微弱的金属碰撞声。苏离站在街道中央,一动未动,而面前那个“她”,正转过身来,像是刚刚完成一次“例行巡逻”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那个人说话的语气与苏离如出一辙,连声音里的情绪波动都精准对位。
苏离没有立刻回应。她看着那个“自己”走来——对方穿着与她记忆中一样的黑色短风衣,发尾有些潮湿,显然也是从城市另一头的雨中走来的模样。可是有一个细节让她警觉。
她没有呼吸。
没有任何细微的呼吸频率、体温起伏,甚至没有脚步踩在地砖上的重量反馈。对方只是沿着“苏离的轨迹”在行动,就像复制了她过去某次走路的动作参数。
“我刚才去确认了一下林烬的离开路线。”她说,语气自然,“他的信号干扰还在副本边界停留,系统需要点时间来清除。”
她在模拟“汇报”。
苏离意识到,这个“她”并不是系统直接创建的新副本人格,也不是异常体的产物,而更像是——某种调试模块衍生出的行为映像。仿佛系统在用她的外壳、她的语调、她的记忆建构出一个“更高适配度”的版本,提前置入副本中运行,以测试真实人格的容错极限。
而测试对象,就是她。
“你是谁?”苏离问得很平静,但她的右手指尖已经轻轻在掌心划动,启动一项感知扫描指令。
“你当然知道我是谁。”对方微笑,“我是你,只不过是没有出错的你。”
扫描失败。
不是数据缺失,而是指令被对方“正常响应”——系统反馈的是“结构未发现异常,匹配度:97.4%”。
“我可以接替你完成巡逻,也可以继续与林烬进行交流,”她继续说着,甚至转身指向街口,“你也可以休息一会儿。我知道你累了。”
这句“我知道你累了”,像是系统精密提取她之前所有痛觉同步数据之后,推演出的“最合适触发点”。
苏离没有动。
她不能动。
因为她一旦表露出一点慌乱,系统就会认定“她是那个变量”。
“你完成不了这次逆转序列的推进,”那个“她”低声说,“系统已经选择更稳定的路径。”
“更稳定?”苏离微笑,第一次开口带上了反问的锋利,“你是稳定,还是可替代?”
对方第一次沉默了。
沉默的时间并不长,但足以让苏离确认:这个映像——它不是百分百模拟,而是有边界的,它无法做到情绪真正对抗,它的存在,是依赖剧本逻辑而非真实个体反应。
“你可以试图挑战我,”她终于开口,语调依然冷静,“但只会消耗你在系统中的剩余容错。”
苏离闭上眼,唤出一个记忆片段——不是她和林烬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,而是在旧日副本中,她曾用身体挡住一场系统降下的高压同步雷击,然后独自躺在荒废隧道中十二小时,那段被强制封存的“非必要体验”。
那段记忆没有被系统记录进她的行动链,也未被编号人格共享。
她睁开眼,缓步走近。
“你记得这段隧道的尽头是什么吗?”苏离问,语气极轻,“那扇锈掉的隔离门上写着什么?”
对方怔了一下。
就那一下,周围的空气像是骤然凝滞。
苏离知道,她赌赢了。
她赌对方只是“根据她被记录下的逻辑轨迹构建的替代人格”,而那段未归档的记忆,是这场对抗中的第一个分岔点。
“你不是我。”苏离淡声说,“你只是一个调试工具,穿着我的壳,走我走过的路径,却没有一刻是真的我。”
那一瞬间,街道上空的数据反馈系统突然波动,像是同时识别出两个相似却分歧的行为路径,副本剧本逻辑开始出现冲突节点。
远处,系统光墙边缘泛起一道提示——
【副本行为映射偏差超过阈值】
【剧本控制建议:启动压制流程】
苏离的嘴角微微扬起。
她轻声说:
“欢迎来到我的误差区。”
街口风铃突然停止了晃动,整个街区仿佛陷入了某种“微型锁定”。
苏离知道,系统正在等待结果。
这不是一个纯粹的清除指令——如果她刚才的回答再迟疑一点,系统可能已经默认另一人格为“主路径”;但现在,它必须判断谁更符合“苏离”的行为曲线。
她走得更近,几乎与那名“调试人格映像”面对面。
对方的面孔近在咫尺,仍带着几分理性冷静的表情,但眼神深处已有轻微的迟滞与分裂迹象。
“你在尝试模仿一种情绪波动,”苏离淡淡道,“却没意识到,那种情绪不属于数据,而属于生存经验。”
她不再犹豫,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对方面前。
不是攻击。
是唤醒一个“差异事件”的条件反射。
“我有一次从四楼跳下,只为了试探系统是否会在我崩溃前介入。”
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,对方身体颤了一下,面部肌肉也出现短暂的逻辑崩解。
这个映像人格没有那段记忆,也无法在她说出时即刻补完。它只是根据概率库与情境推演,在尝试补齐缺失部分。
但那段记忆,是她从未向任何节点同步过的极端行为。
“你不会知道坠地时那种空白感。”她低声说,“因为你连‘下坠’的本能恐惧都模拟不出来。”
副本中的天光忽然像褪去滤镜般扭曲闪烁。
“调试映像人格”动作迟缓,眼中泛出不协调的数据条带。系统明显陷入计算障碍,不再确定“当前主控”到底应由谁执掌。
系统提示音浮现,已经不再清晰:
【行为路径冲突……重组建议中……】
【建议生成权重投票模型——】
苏离趁势逼近,贴近对方耳边,轻声说了一句:“你不能取代我,因为你从未拥有我害怕失去的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,数据反馈全面崩解。
那名映像人格像一张被剥下的皮肤,从皮肤下冒出一层泛灰色的数据残骸,随后被系统回收机制自动抽离。
一阵静默过后,苏离感觉脚下轻微震动,整座街区仿佛经历了一场“悄无声息的更替”——没有爆炸、没有强制重启,只是副本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悄然发生了微妙调整:
她的名字重新出现在街边公告栏的志愿者值班表上;咖啡店门口的显示屏恢复了她的订位记录;甚至连手机中“近期通话”的最后一个名字也回到了她原先的联系人。
“我只是……夺回了属于我的坐标。”
她喃喃一句,然后将那张卡片从口袋中拿出——林烬留给她的“现实接入点”。
卡片上的倒置“C”符号此刻微微亮起,像是回应着副本内逻辑恢复的信号。她知道,第一轮逆转序列的接入已被系统强行中止,但她也趁此清除了潜在的调试映像。
“你必须为接下来的变化做准备。”
昭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重新出现,带着比以往更凝重的语气:
“副本系统已经识别你为‘不可替代变量’,这在第二阶段的判定中,等同于‘关键失控源’。”
“我还没触碰第三阶段。”苏离低声说。
“是的。”昭渊顿了顿,“但现在的副本不再有清晰阶段划分。”
“它开始混合应对。”
苏离没吭声,她望着远处天边的数据轨,那里正在一点点加载新的结构。
像是一道门,又像一段全新的剧本正要打开。
她攥紧卡片,喃喃:
“那就看,我能不能撑到它封不住为止。”
街区的最后一块光影归位,副本逻辑暂时稳定。
但系统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不再可控。
而她,也终于明白:
所谓“错位”,不是她与世界错位,
是系统试图替她排布一个更顺从的“她”。
但那不是她。
她从未允许自己被塑造。